• 关于梅花的文章:梅花品质

  • 发表日期: 2015-10-09 来源: 靓女屋 点击数:
  •   以前父亲在老家院里种了两棵梅花,一棵腊梅花,一棵红梅花,那棵红梅挨着丹桂,逢冬梅叶零落,梅枝探进桂花叶里,就会热辣辣地生起火,融融春意就这么一簇一簇地暖了这个小院。腊梅独处,周身只有一些奄奄一息的花草,它似乎更安静些,在未开花之前,它就那么静着、等着、想着,忽一日清晨,它的深远的思绪便萌出几朵成熟的深黄,牢牢挺在枝端,只低头自顾自地打量着这一树冷香,然后仍是安静。

      当两树梅花妖娆十分的时候,父亲就会说,折些梅枝插到花瓶里,一屋生香。我没有折过,没有生命的梅枝,花都开得有些勉强,更何况渐失渐无的香味!冬长寂寥,不免闲闷,这时候迎着凛冽的西北风站在树下,就能得到片刻的美好和安宁,花能怡人,且是一树的花!这样过了多年,两棵梅树越长越喜人,花也开得招人待见。

      父亲是爱极了梅花的,可就是因为太爱,他侍弄得失了分寸,有一年冬天,它们没有开花,父亲说,二十多年的老树了,年年开花,它们累了,这是歇一季呢!等粉杏遍野,海棠凋落后,它们的叶子还在枝干里蜷着,没有露芽儿,它们没有再醒过来。——它们死了!

      死了的梅根又立了一年,那两缕倔强的灵魂伏在干枯的枝干上一动不动,倘若哪天霜浓雪浅,我定能看到枝端的潮思和泪花,流年旧忆里,这种无声的告别最为诀决。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们的根被刨出来,它们的枝被放倒,然后拉出院外,零乱在那里成为一堆风景,......我和父亲都有些失落,小院也失落起来,那年的冬天亦是失落重重。

      前些年桃花开的时候,父亲开始在几棵荆木条上嫁接桃枝,过了一秋,荆木有了新鲜的枝条,在等待雪花的日子里,它竟然有了桃红的苞,父亲会说,瞧!我嫁接的梅花!

      我问父亲:“这算什么梅花呢?”

      父亲笑着说:“就叫桃梅吧!”父亲很开心,眼里开满梅花。

      这“桃梅”在腊月里含苞,直直含到三月,方才与桃花一起盛放,父亲起的名字实在是贴心。又一春,父亲如法炮制,在别处寻得了野生的眦牙梅,又嫁接到粗壮的荆条木上,结果那梅真是野性难驯,柔软的荆条枝上果真竖起了朵朵花瓣,数也数不过来,只是妩媚不足,粗野有余。

      我家大门两边,父亲种了两棵松树,也十几年了,矗立挺拔,郁郁葱葱。院外的竹子原来只有几棵,没过几年,倚着院落竟荫成了一片小竹林,父亲说无论如何是少不了梅花的!父亲老了,懒得出外买梅落种,闲来无事就自己培植,竟然也培植得有模有样,虽是山野梅花稍欠风姿,但总算是凑够了“岁寒三友”。那么一眼瞥过这些花木,便将这些花木种在了心底,它们似乎从未有顾及过我的目光,它们有着一个怎样的世界,我不知道,但我知道,它们是父亲的另一个世界。

      如果在一个冬天的傍晚,霞光正浓,静谧无风,只身立于这些梅枝下,还是会隐隐嗅得一股冷香,这香气绘就着西风霜花,勾勒着水来月去。确实是“疏影横斜水清浅,暗香浮动月黄昏。”我把这句诗念给父亲听,父亲说他不太懂得,但他说听着意境挺好的,他会拂过一枝梅问我:你闻闻,香不香?

      我说,很香很好闻。

      父亲说,他的花草情结缘于姨姥爷。在我很小的时候,父亲喜欢种一些花花草草,但都是小打小闹,从没有正经的侍弄过,直到有天进了姨姥的院子,看到了院子里名目繁多的花木,方才知道天外有天,花外有花。

      真正的养花人嘴里不说爱字,倒是每棵花都能活着开在他的手下,这应该是对花草最生动的表达。去姨姥家里,是我童年的一件乐事:一是可以象个野小子一样爬山,二是可以看到我平常看不到的花草。

      那个院子就在登封的一座香山脚下,山不出名,不大,也不陡,却也是有水有林,安静异常。传说这里是唐诗人白居易的隐居处,山顶上有一堵圆形的围墙,墙内有座小小的山神庙,听父亲说,以前常有香客叩拜,破四旧时,一些神龛、条幅和神像都被砸了,一直没有什么香火,庙的旁边有白居易的生平碑文,也被砸得剩了一个角,到底是哪个年代曾经修缮过,至今也无从考证。那时年小,听大人们这样说,到了今天,我还是愿意这样相信!毕竟有个大诗人曾经在故乡住过,这是很让人有脸面的事!早些年一个东汉曹操,各地都来争他的归属地。白居易倒是没人争,且就让他在我们故乡住下来!

      半山腰有个山洞,山洞深处有处泉眼,人进了山洞,就得打开手电筒,里面水音潺潺,越往深处回音越重,也越是清凉,洞顶不时有水珠滴下,滴得密集的地方,串成几排珠帘,灯光闪过,一片璀璨。往里走约十几米,顺着灯光,山石旁边有一个大水坑,只见泉水烁烁,汩汩直往外冒,山民们的水桶只在泉眼处下水,扁担勾着水桶,随便那么一摞一拽,满满的一桶清冽就拉上来了!他们说这里的水最干净最甘甜,盘几弯山路过来挑水也是值得的。我捧过泉眼处的泉水喝,沁心入脾一凉到底,会一刹间消了我额头上的汗,爽得不得了!遇到雨水足,山泉也足,山民们顺着洞口凿出一条水道,漫过石头的水就流出来,形成了几道湍急飞奔的瀑布,这些瀑布缠着山腰就分散成几股细流,在山脚下汇合后成为一条不大不小的河,这条河就从姨姥爷家门前流过,清澈见底,终年流淌。

      姨姥爷一大家与他的院落里的花草树木一样,都是喝着这样的水度日月,花草芬芳,年年娇艳,姨姥爷和姨姥也是神采奕奕、满面红光。

      小时,天气好的时候,我会在他们家里住上几日,姨姥只有一个女儿,姨妈在外地工作,倒是两个女儿跟着姨姥长大,她家人丁少,却喜热闹,隔上一些时日,就会托人捎信让我去家里玩儿。我去之后,就跟着表姐们一块儿爬山,一块儿进山洞,一块儿叽叽喳喳地捉鱼虾,最多的时候,是提着小水桶满院子里帮姨姥浇花,表姐们也喜欢花,只是她们看得多了,也就惯了,倒是我一直觉得稀罕,出没于花丛间,永远不知疲倦。

      姨姥喜欢聊家常,她能把老辈子的某天发生的的某事,某事里的某个人,某个人的好赖恶丑一天几遍的说,象一直“嗡嗡”吵着花朵的老蜜蜂,姥爷听得烦了,就站在那里数落她话多。姥爷一搭腔准没好话,张口就是:“都不看看太阳挂到哪了,说得嘴都起泡了吧?花儿还等着喝水呢!”姨姥不再吱声背过身就去打水,可不到三分钟,就又会给身边的我絮叨,我愿意听她说话,她说的话能把陈年往事说得有声有色,把某个人形容得惟妙惟肖。我象听故事一样,觉得新奇好玩儿,所以她干活时,我就在她身旁,不象表姐们,跟野性的小雀似的,不知在哪棵树梢上落着。

      她总说我懂事,愿意跟着她侍弄花草,其实只有我知道,我跟着姨姥忙在院子里是有企图的,除了听她说东道西,咧嘴一笑,看花那是自然没得说的,最大的好处是,她累的时候,会拉我在花从间找个石凳坐下来,伸手从她的偏襟衣兜里掏出来几颗枣或一把花生让我解馋。她经常说,妞妞正长呢,多吃些!我二话不说,专等着她这句话出口,双手接满吃食儿可劲儿往嘴里送。

      至今仍记得,她坐在花丛间,被花海遮去了半边身影的样子,她的拨弄花草的手沾了些许的泥土,泥土还潮湿着,带着草腥的味道,阳光照到的她的脸上,满额的皱纹都有了光芒。一直以为她的慈爱,我随时索取,她随时给予,只是花开几日就败了,我得趁着它们好看多看几眼!其实花开年年总是那个样子,而人却不如花,花颜再绽,明年又是旧模样,而人面易衰,不消几春,就再也回不到曾经的当初了!

      不是我迷恋这满园的花草,姨姥的院子太深太大,有些草本花恳了畦,拔了草,长得规规矩矩的,有的妙在花木成树,高过院墙去,花冠硕大,香袭四野。再加上姨姥爷把这些花木统一布置,且景致有序,宛如进入了一个大园林。对于每棵花木,我都会忍不住去探究它。

      有年春来,我去姨姥家,未进院落,我就开始兴奋,那些越过院墙的青青翠翠,只一眼看过去,就令我心醉神弛,待走近院门,口里鼻里全是混合起来的的花香,推开院门,任谁也会惊呆了那一院子的姹紫嫣红,先别说粉杏梨白,也别说刺槐丁香,单是那丛绛红的牡丹,那珠蓝莹的玫瑰就足以让人望之羡之。还有窗台上的几碟白素水仙,细弱的几盆文竹,廊柱下的几根金黄佛手,新鲜的满枝洋桔,那些刚冒出芽儿来的含羞草,咧开了嘴的紫槐花,各种颜色出挑的月季,就足足让人迎接不暇了!移步慢走,穿过前院,到了后院,更是了不得,倚着院墙,竟然还有若干银杏,几丛松竹,几棵梅树,那时节,梅色尽失,刚刚抽芽,真真应了那句“寒梅最堪恨,长作去年花。”......

      我总是这样,进了这个院子就开始看花,看了东边那棵未开的蔷薇,再看西头这朵盛放的芙蓉,有时候,对着花蕊轻轻的吹气,吹走了蜜蜂吹走了蝴蝶,吹得花粉蜜一般荡在空中,香得有些腻,偶尔接连着打几个喷嚏,姨姥姥会笑着喊我过去,她说怕我花粉过敏了,脸上起痘痘,我根本不听这些,照样吹我的花粉,撵我的蝴蝶,有痘痘长到脸上有什么关系!直到姨姥喊我吃饭,我才规矩一些坐在饭桌前,姨姥姥直往我的碗里夹菜,我的目光总是溜向窗外,窗外的鸟声啁啾,飞来飞去飞到了大山深处,飞得我的心也飞了起来,飞到了那些花花朵朵身上,我猜不透那朵缠在篱笆上,明明清晨开得很欢的牵牛花,何以到正午就缩了花蕊?!我更猜不透,那朵金灿灿的扶桑,我家也有一棵,怎么它到了冬天就捱不过,姨姥家里的,却活得这样好?!

      姨姥爷很有耐心,他给我讲很多花草的培植和习性,我不懂也听不进去,常常是听着听着,小手就想捏一下花瓣,姨姥爷笑起来,轻轻拉着我的手,看我的眼神就跟看到他的花儿一样,暖得象春光。可是即使这样,我还是照样不听话。有次,我临走的时候,悄悄地掰了个佛手的边角儿,塞进裤兜里,走在回家的路上自己偷偷闻,到家以后,父亲说闻着我身上有一股果子的清香味儿,吓得我趁他不主意,顺着院墙就扔了出去!隔一段时间再去姨姥家玩儿,也没有人戳破。只是在我走时,姨姥摘了一个大佛手还有几个木瓜给我,她慈爱地说,这些果味很好闻,喜欢就给你,咱家有很多!当时我的脸臊得跟杜鹃花一样,恨不得找个地缝自凋自落去,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那个院子的,只觉得面皮发紧,脖子发硬,腿脚都不听使唤了。因为这件事,我羞惭得好长时间不敢去他家。

      过了一些时日,姨姥托人捎来了信儿,说是让我去看姥爷新栽的山茶花。一时那个边角儿佛手的事儿又浮现在我眼前,我不打算去的,可心里想去,矛盾了好几天,父亲催得紧,说姨姥好长时间不见我想得慌,我想这倒是真的,只是我让父亲陪我一起去,有父亲在场,姨姥应该不会再提那件事!

      他们似乎把那件事全给忘了,姨姥还是会塞给我花生、核桃,不过,我好象突然长大了,知道推让拒绝。姨姥爷依旧带我在院子里转悠,给我讲各种花的产地和特点,我还是听不进去,可是父亲有心,他却记下来。那天,姨姥爷特别高兴,送给我们几盆珍贵的花草,父亲说,这是您的宝贝,怎么可以送给我!姨姥爷说给你就拿着,总比别人拿个两元三角找我要花强?

      我问姨姥爷:您养这么多花是为了卖钱吗?”

      父亲瞪了瞪我,我闭了口不敢再出声,姨姥爷哈哈笑起来说:“我的花从不卖钱!开得好看就图个心情,送花只送爱花人!”

      确实,父亲和我都很爱花。把那几盆花草搬回家后,父亲对它们特别上心,养着养着,父亲就养出了名堂。我想,大概是那个时候,父亲有了养花的兴趣爱好,这种爱好,应该说是跟我一起培养起来的。不过,对于花草,我只爱养一些好活容易伺候的,父亲却喜养稀少珍贵的,我的爱是大大咧咧的,他的爱是细腻深沉的。同样是爱,方式有异,却无深浅。

      到了后来,父亲买了一本养花的书,还在山上采集了一些奇形异状的石头,堆砌成一座小假山,假山上洒上厚厚的一层土,植几丛好活的麻子菜花和鲜嫩的野草,一时,整个假山象活了一般。再后来,父亲从南方买来一株绿月季,绿叶绿花,翠玉似的,我们家的院子也象个花园了,但比起姨姥院落里的花草,还是小气得很!父亲说,那是因为这些花草都长在盆里,要是能植在院子的土地上,它们长成了树,就好看得多!父亲最先种了两棵桂花,长势喜人,后来种了桃树、梨树和樱桃树,春来院内香气袭人,再后来,父亲开始种了竹、松和各种月季。可是我总感觉院子里少了些什么,特别是在百花凋零的冬季,一院子的花草都失了魂,落了魂,衰衰弱弱的,没有生气。终于有一年,父亲从姨姥家移回来了两棵梅花,一棵腊梅,一棵红梅。几年后,它们果真长成了树!

      梅枝横斜,朵朵芬芳,我跟父亲都喜欢站在树下看梅花,尤其雪天,白茫茫的天空中有几枝淡黄艳红突然就诗意了这个世界,而我的世界里就只有它们了,它们与我就那样简单的看着,整个天地也都简单着,一如混沌初开,心思静澈。“幽谷那堪更北枝, 年年自分着花迟。 高标逸韵君知否, 正是层冰积雪时。”我吟了首诗给父亲,父亲听后说这首诗他懂得,做人应当如此!父亲还会慢慢压弯梅枝,轻轻地问:你闻闻,香不香?

      我说,很香很好闻。

      情愿让时间都停了,时间让梅成树,让我成人,也让父亲双鬓飞雪。日子一天一天过去,山林依旧,河水依旧,我爬山的次数一年比一年少了,姨姥院子里的花也越来越少,姨姥和姥爷年纪大了,孙女们都长成了大雀儿,扑愣着翅膀都飞离了家,他们提不动水桶,就用一些器皿浇花,常常光浇水就占了大半晌,他们再也侍弄不了那些娇贵的花草,姥爷说,扶桑花到了冬天怕冷,要送温室,他们搬不动,只好送人!还有那些文竹,稍加不注意就会坏了根,叶子慢慢变黄后,就只能成为一盆灰黄的标本!他们开始只种些易养好活的,倒是后院的那些松、竹、梅,依然风采如故,父亲说,有气节的花木就是好!

      有时候,看着姨姥和姥爷的满头银发纷乱在草绿花红之间,我的心底就汹涌起一种抑不住的感伤,流年易感,岁月易伤,没有一种比不能留住年华而更感无力的了!

      出外工作多年,我很少回老家,也很少去姨姥家里,听父亲说,香山的庙堂早己修缮一新,香客很多,山洞里的水时断时续,也只是在山里流流,流着流着就断了,小河早己经干涸,也不知道什么原因,父亲说可能是矿山开采的缘故,泉眼里的泉水都枯竭了,就连山洞的门都被石头给堵了!他还说,姨姥的院落里还有花草,不过,己经荒在院角自生自灭,他们两位老人己无精力再去打理。姨姥经常念叨起我,这让我心里很惭愧,可是一转眼,又被琐事所缠,终是没有抽出时间去那山脚下的院落里去看一看她,倒是在异乡梦里,一次一次的梦境迂回中,我都会置身花丛,身旁站着笑呵呵的姨姥,醒后,心中怅然,更多思念涌向心头。

      直到有一年,父亲给我打电话说姨姥中了风,我才失急慌忙摞了一切跑去看她。推开院门就喊着“姥姥”,顾不得院内香气稀落,可是没有回音,倒是姨姥爷应了一声,循着声,在院子深处,姨姥爷站在梅树下,亲切地看着我,而姨姥却精神颓废地坐在轮椅上,再也说不出话来了!她一只手握成拳头状放在腿上,另一只伸出来向我摇摆着,她一头稀疏的白发稳稳地垂在耳际,脸上布满了慈爱的皱纹,她盯着我“啊啊”地叫着,目光中发出异常的光亮,我想,那己然就是泪花!我走过去,紧紧地拉着她的手,说不出一句话来。我记不得她最后一次与我对话是什么时候,我总认为,还有机会,还有时间,可是机会和时间都有了,我却只能自己说,她却只能听我说!我们面对面的看着,却恍然如隔尘世,时间把一切拉远推近,远去的一切在回忆里如梦呈现,而眼前的她只能这样静静地看着我,我会察觉,在我眼神离开她脸庞的时候,她是那么仔细地看着我,仿佛一个不小心,我就会象她养的那些小花小草们一样离开她的视线,而我注定要离开她的视线!

      离别,是谁都逃不离的劫数,人生也就是在无数次与亲人的相守和离别中一步一步走向远方,在自己的身影前,是下一次相守的等待,在自己的背影后,是又一次离别的不舍。告别姨姥,我出院门的时候,没有回头,我怕我身后的那双泪眼。

      有很长一段时间,我无法面对衰老,姨姥病了,山上的泉眼堵了,家里的梅花死了,对于生死,我觉得没意思极了。父亲说,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!生复死,死后生。关键如何生,死何妨?他说他嫁接的梅花若干年后肯定会死,不知道到哪一天,竹林会倒,松树会老,人也会离去!说我白给他吟过关于梅花的诗,梅还知道留得香弥,我却只知忧怨。父亲说得很好,他种了梅花,梅花自然懂得回馈,它给了父亲最美丽的警言。

      后来姨姥和姥爷年纪大了,无人照顾,就搬到了姨妈家,姨妈家远在市区,离我很远,我们有很多年都没有见过面。

      很多时候,在我们的回忆里,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,岁月匆匆看似无声无息,四季稳笃依旧不慌不忙,也就是在这种波澜不惊的安宁中,人们都发生着不可抗拒的变化,对着镜子,人最易看到自己容颜不再,日渐苍老,而姨姥更是己至耋耄之年。姨姥离开家后,有年冬天,我突发念想,曾一个人去过那个院落,那时,院门外的溪流早己干涸成为一条柏油大道,大道两旁的石沙河床还在,断裂的河层面上,还有一些色彩各异的鹅卵石,在幽幽地暗着光泽,仿佛还在回想着它们曾经的温润,只是曾经。

      姨姥家的院门虚掩着,进去后,满目苍凉,一片荒寂,草儿花儿早己经不再了,旁边有一垄长势还好的万年青,只是好多年没有修剪了,看起来象野生的,院墙边儿有一些光秃秃的大树,枝上有几个鸟窝,这样看起来,整个院子一半是疯乱的葱笼,一半是单调的冷峭,趁得这个院落愈加清冷起来,往里走,竹子己经蔓长了很大一片,围在里边的几棵梅树都死了,在竹林稀落处,挨着松树的旁边,有一棵红梅正静静开放。那一刻我的心情就象飘了雪一样兴致起来。

      我想起台静农写的一篇文字,他说他画了一幅梅花繁枝,求简不得,多打了圈圈,张大千竟说,这是冬心啊!冬心,多么有趣的词啊,而今我看到的这棵梅花,可不就是冬心吗!一朵一朵,红盈盈的,在冬天里那么热烈地跳动,我的生命竟温暖起来,童年是那样触手可及,回到过去的心境竟是这样容易,一朵梅花就会了却心愿。

      多年以后,我想起这个画面就会感动,对于无人照料的植物,自然有时收走得急促,有时却慷慨得大方,它的一树风姿,它的多年冷香,它的生命风度,将会强韧我的多彩生命,呼唤我的如初心境,安稳我的现实梦想,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它的能量和力量。

      今年秋上,表弟结婚,在婚礼上,姨姥坐在轮椅上穿戴一新,头发己然全白,但看起来还算精神,可是姨妈说,她这是强撑的,姨姥己经卧床很长时间了。我走过去的时候,她己经歪在轮椅上睡着了,姨姥爷一直陪在她身边,大堂里的音乐很大声,她睡得很安静,我静静地坐在她身边,看她孩子一样的舔嘴唇,看她眨了眨眼睛又闭上,看她醒后发困,然后呆呆地望着我,张着嘴叫不出我的名字。我的亲戚们一个一个走到她眼前,跟她打招呼,她都一一点头,姨姥爷说,她这是不认得!在她脸前晃过的那些脸,该有多烦乱她的世界啊,在她身边的我,她也是不认得的,我想,她不必记起来,她的世界越混沌,对于年迈病痛的折磨越没有感觉。是的,姨姥,你记不起这些人,你的心该有多安宁啊!

      临过春节前,我去姨妈家看姨姥,她在床上躺着,手里握着一叠纸,有时下意识的擦擦嘴,有时忘记了,伸下手纸就掉到枕边,手里没了纸团,她就伸着手一直向空中乱抓,直到姨姥爷把纸递到她的手中,她才安静下来,看着姨姥的眼睛,我读不懂她所望何处,所思何在,只觉得她目光游离,无所纷想。

      姨姥爷坐在床边,提高了声音对她说:“看看谁来看你了?”

      姨姥似乎动了一下头,她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我,我说:“姥姥,是我!”姨姥盯着我轻轻点了一下头,目光别向他处,姥爷说,这是不认得!我有些泄气。姥爷说,你再喊喊试试。

      我声音大了一些说:“姥姥,是我,你看看我!”她的目光再次转过来,很仔细地看我,然后又点了点头,姥爷说,算了,这还是不认得!我坐在床边儿半天没有吭气,并不觉得十分难过。

      我开始跟姥爷拉些家常,姥爷说,年纪大了,回不了老家,那么大的院子可惜了,前几年煤矿采煤,房子裂了缝,住不成人又没人回去住,只好卖了,所有的树都砍伐了!

      我听了有些伤感,寞寞地问,那棵梅树呢?

      姥爷说,本想让你父亲移走,但是想想,这棵树也好几十年了,有些枝己经枯干,根也生了虫,己经坏掉了,也就弃了!我不想再说话,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。所有准备废弃的爱物,在废弃之前,必定是个艰难的决定,而己经废弃过的爱物,在想起之后,因为难舍,上面必有一层茸茸的苔藓,那是潮湿的、屹立的、永远的情感。

      过了一会儿,姨姥爷端起窗台上的一盆文竹,看着那抹翠绿,自顾自地说,以前咱们在老家的时候,根本没见过什么雾霾!本以为老家的山林不在了,城市的绿化会好一些,谁知道,城市的环境更差!入了冬,你姨姥一直咳嗽,这要是住在原来的家里,还养着那些花草,空气该有多好呢?我说,是啊,也就仅仅二十年的光景,我们出门都得戴口罩了!姨姥爷有些幽默地说:“这要搁以前,只有医院里的医生才戴口罩!现在,啥都变了!戴个口罩跟围个围巾一样正常!“

      无论这个世界现在的正常在以前是多么的不可预料,它毕竟是真实的来到了我们面前,它让我更加怀念某时阳光下的那片草身花影,更加怀念鸟啾中的那座山庙林泉,只是姥爷己经年迈,姨姥更是缠绵病榻,而我,也不是当年那个只知嬉闹的小丫头了!时光撵着我们,把我们都积聚在了时光的一角,然后陪着我们静静看着它如何飞逝。这叫我们珍惜的分分秒秒!我想起《私人订制》那部电影里,愿望规划师杨重说的“从大自然开始,向山川河流道歉!“电影只是一种传播文化,现实中的我们道歉了吗?

      这个时候,姨姥突然“啊、啊”地叫着,摇摆着手里的那团纸,身体扭动,两眼放光地看着我,姥爷笑着说,她这是认出你了!

      可我心里竟然不怎么开心,姨姥认出了我,那就是她的感知敏觉了,那么她的中风的身体必会让她的难受更加深切,她抓着我的手,握着晃着,激动得无法表达,我只看到,泪花顺着她的眼角流出来湿了被角。她看着眼前的我,会不会想到那个冷清后又喧嚣的山庙,那条断流的小河,那些佛手,那些我们共同在花丛里歇息的日子?她不知道院子己经卖了,也不知道她种的花草都废了,她什么都不知道,那么在她的世界里,一直就会这么宁静下去,而她认出了我,她的最柔软的心房里,一定被我惹开了世俗的心花。

      在人生的暮年里,在平淡和真实的消磨里,回忆应该都是美好的,那种对人生的眷恋和不舍,在姨姥片刻清醒的眼底深处尽现无遗。 几番花开花落,几度人来人去,对于此时的姨姥和姥爷来说,能够这样的静静相守,默默相对,便是莫大的幸福。

      我等姨姥睡下后,方才离去,我知道,等她再次醒来,她必不会记得我,她的心底必定静如止水,深如夜穹。对于今生有缘长相厮守的夫妻,或是能够滋养亲情的亲人,在任何时候,在任何地方,最先遗忘的一方是幸运的,能够清除记忆而不知何为喜乐,何为哀愁,这何尝不是一种福气!

      我还能再去梅树下听听梅开的声音,看看梅色的清姿,再去感觉梅的骨气和梅的品性,忽然我觉得,我更是有福气的,我的感知和情感是这样的奇妙和深厚,这些全来自亲人的深爱,生活的给予,土地的供养。他们,让我内心充盈,满怀感恩。

      过年的前两天,父亲打电话说,他养的梅花比去年好看!我说,那是一定的,您是养梅高手啊!他问我什么时间回家?我说最晚明天就到您跟前了!你是烦也没有办法了!他听后竟然在电话那头笑出了声,这笑声很纯粹,我也笑起来。只有洁净的念想才有温暖心,只有纯粹的东西才有共振力,隔着电话线,梅香成为媒介,它在父亲的眼中如此美好,以致于父亲的心底是这样的美好,而在我的眼前,撇过那阵若有似无的冷香,我几乎看到了院内梅枝斜斜,朵儿摇摇。

      父亲嫁接的那两棵梅花果真开得很是生气盎然,小小院落,有了这抹淡黄艳红,任是大门紧闭,也锁不住这份风韵气节。我未到院门,己闻到香气阵阵。推开门,见父亲正在梅树旁赏花,听到我的喊声,父亲转过脸,淡淡地说:“回来了!”

      我说:“嗯。”

      我看到父亲的皱纹里跳跃着欢快的印痕,眼睛深处藏匿着不言的愉悦,他不说,我也知道,我在他的身边,对于他来说,就是幸福。无论他多爱梅花的品质,他最爱的还是我。过了一会儿,他仍旧拂过一枝梅,低头问我:“你闻闻,香不香!”

     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,很香很好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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